20年前,确切地说是在2004年的5月,我筹划着准备休假去西藏旅游,主要想去感受一下阿里的风光,但愿意与我一起同行的人很难找,或许这个时段大家都很忙,或许是因为阿里的高海拔和缺氧太具有挑战性了,响应者几乎没有,最后愿意与我一同前往的只有老薛了。

以下的文字记录写于2004年,当时还没有微博、微信、抖音等自媒体,今天把这篇游记发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,算是对20年前的这段难忘经历的纪念。
鲁朗的美景终生难忘
翻越了杜鹃花盛开的色齐拉山,藏族司机阿达驾车继续向前。开了没多久,我不禁被前方的景色迷住了:只见一群群牛羊在碧绿的草原上悠闲吃草,草原的背后是巍然屹立的雪山;云雾如被撕成条状的白绸,很随意地缠绕在山腰间。在我按下快门的一刹那,感觉这里真是近乎完美的景点:雪山、草原、牛羊、云雾,溪流......如果天气再好些,配上蓝天白云,那简直就像仙境了。
“等我们从大峡谷返回的时候,记住要在这里住上一天。”老薛冲着我说。当然!如此美的风景,岂能让它一晃而过。记住川藏公路上的这个景点吧,这个地方叫鲁朗。
鲁朗:属林芝地区,被誉为“雪域瑞士”
强烈的高反几乎让我放弃西藏游
我和老薛是从上海直飞拉萨,当时的规划路线是从拉萨到日喀则,再到珠峰大本营,然后去朝拜阿里的岗仁波齐神山,并转山。但飞机降落拉萨机场不久,我就开始头痛,尤其当中午吃了川菜之后,肠胃更加难受。但老薛却没有什么过度反应,只是有点头痛。
我在拉萨的第一天晚上完全失眠,早搏、上吐下泻等症状不断,第二天去拉萨的一家医院做了心电图,心动过速,医生说我植物神经紊乱,配了一瓶谷维素。我对老薛说,“要不你继续旅游,我回到成都去呆几天?”老薛回答:“那就一起回去呗”。见他这么说,我心想不能因为我的问题而耽误他的假期规划啊,于是我不得不忍受从未遇到过的这种难受滋味。
入藏以来,游览的行程倒没有耽误,但我已经连续四个晚上几乎不能入眠,而奇怪的是白天却异常兴奋,不知疲倦。
拉萨:布达拉宫前的藏传佛教信徒们
苦于找不到去阿里的同车游伴,我和老薛只好多花点钱,两个人包了一辆陆地巡洋舰(丰田SUV)从拉萨出发,车上尚有两个空位,帮我们开车的司机阿达总想着在路上遇到搭便车的可以多赚点。后来他终于在日喀则的一个小旅馆边上遇到了两位韩国女孩,让她们搭车,却也没有意思给我们降点包车费。
通过蹩脚的英语交流,才了解到这两个韩国女孩的情况,一个年龄大些,是首尔一所中学的英语教师,另一个年龄小一些的,大学毕业不久,两个人都辞职出来旅游,从仁川坐船到青岛,然后沿着陇海铁路一直向西,一直玩到了西藏。她们旅游计划庞大,还准备去尼泊尔,但似乎盘缠很紧。
看到我高原反应不见好转,老薛和阿达都劝我不要去阿里了。阿达在日喀则就把车上备用的汽油桶给卸下了(当时去阿里的路上没有加油站),即决定不带我们去阿里,安全第一。
终于,我们到了珠峰大本营前站的绒布寺,饱受高原反应之苦的我,首先找个看上去最好的旅馆住下,一间房间大概是200 元一晚上,而那两个韩国女孩为了省钱,竟然要在我们的房间里打地铺,旅馆则向她们两个人各收取 50 元。
进入珠峰自然保护区:随风飘扬的经幡
入夜,我和老谢睡在大床上,她们两个睡在地上,房间里没有供水,条件不能和拉萨比,这样生活也简便了很多,入夜的天气很冷,大家都和衣而睡。
5000 多米的海拔高度,含氧量只有其他同海拔地区的三分之一。书上说,高个的、年长的男性,高原反应最为强烈,而个矮且年轻的女子高原反应最小。
这一说法马上得到了印证:那个最年小的韩国女孩马上呼呼地睡着了,而剩下的我们三个,却拼命在黑暗中喘着粗气,这多少有点滑稽。可是我笑不出来,赶紧爬起来把房间的门打开,因为原本睡两个人的房间,现在却睡了四个人,房间里的氧气就更少了。夜半,老谢也摸索着找氧气袋吸氧。我呢,睁大眼睛看着窗外,绒布寺的夜空真是纯净,星星一簇簇的,又密又亮。
又是一夜未眠,熬到清晨,我悄悄起床,缓缓走出酒店,感觉寒风习习,便用有点僵硬的手拍下了云带缠绕的珠峰。珠峰看上去不高,因为这里的海拔已经5000 米左右了。第二天,那两位韩国女孩因为舍不得买进入珠峰大本营的65块钱门票,就与我们告别了。
珠峰看上去不高,因为这里的海拔已经 5000 米左右了
唯一可以打卫星电话的驿站
一只鹿从前面的公路上一闪而过,阿达欢叫一声,打断了我的回忆。
过了鲁朗之后,手机就没有了信号,路开始变窄了,车也颠簸起来。不久,就到了一个小村庄。该是到排龙乡了吧。当我们正准备下车询问,突然从一家饭馆门口出来两位背包的女孩,问她们这是哪里,才知道这里只是一个道班,离排龙乡还有15公里,那两个女孩居然从排龙乡徒步走到这里的。看她们背着差不多有10公斤重的包,真够厉害的。而且,她们是沿着318国道一路搭车来到西藏的,有的时候只能坐在载货车的挂车上面,一路上尘土飞扬,除了眼睛之外,浑身上下都是灰。据说这种搭车方式叫“扛大箱”。
听说我们准备去走大峡谷,一个叫朱敏的女孩也想和我们一起去,而另一个女孩比较犹豫,她似乎不想冒这个险,而是想去追往林芝方向走的她原先的同伴们。老薛便使劲动员那个女孩和我们一起去大峡谷,但她还是举棋不定。
原来,那两个女孩也都是各自孤身一人走川藏线进入西藏的,遇到路同道合的,就结伴而行,如果有谁想改变行程,顷刻间就可以分道扬镳。而在去西藏的背包族中,男女比例严重失衡,男多女少,故在单调的长途跋涉中,女性的加盟总是倍受男性欢迎。所以,当我问朱敏“一个人来西藏,不感觉孤独吗”时,她的回答是:想要孤独也很难。呵呵,很经典的回答。
车在崎岖而狭窄的川藏公路上颠簸着到了排龙乡。排龙乡看上去没有多少户人家,这里的乡亲多是门巴族的。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准备去大峡谷的另一群人,这群人四男二女共6人,为首的是一个脸颊上胡子很重的小伙子,从他身上穿的那件已经穿的油黑乌亮的红色Northface冲锋衣看,应该是出行时间很长了。他以一个户外活动高手的眼光打量着我,好像在掂我的份量。
我当然是甘拜下风,告诉他我们是从拉萨过来的,远没有他们走川藏线那样坎坷而惊险。在彼此一番介绍后,才了解到他是北京来的,大家都叫他大胡子。这伙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竟然有50多了,其他的多在20到25岁左右,年龄落差如此大的组合,真让我吃惊,更令我震惊的是,他们都是辞职出来旅游的,这不禁令我对自己回去后是否还会有工作有点不安。
大胡子也是姓李,他说他在等乡长回来,因为去大峡谷必须得他准许,而且,要由他来指定给探险者配挑夫兼向导。乡长估计得等到晚上才能回来,于是这个时候,大家都闲得无聊。
天依然时断时续地下着雨,给明天的徒步计划又增添了几分难度。这时,和朱敏结伴的那个女孩大概感觉到前途的不确定性,又提出想去林芝去追她的同伴。但由于这里没有电话设施,更没有移动通讯信号了,要和她的同伴取得联系,只能返回到道班,因为这一带只有这一个地方有卫星电话。
而我们也正好要回那里吃饭,然后再配备明天徒步的伙食及必需品,因此,我和司机商量之后,决定先带她返回那里(那里中途停靠休息的车也多,以便她可以方便搭车去追同伴)。
阿达一路上还在抱怨那多出来的30多公里汽油费,而我却对这个鬼地方连个电信信号都没有感到麻烦。车返回到了那家唯一有卫星电话的饭馆,实际上也是驿站,应该是进入大拐弯甚至往墨脱方向的最后一个能通电话的地方了。于是大家都忙着与外界取得联系,或给家人报平安。
那家小菜馆是四川人开的,老板在外做生意,只有老板娘兼厨师和服务员一个人打理,这里很多长途货车司机在此歇脚,可以想象生意应该不错。
老板娘很能干,点火炒菜、忙里忙外,很快就端上来土豆丝、回锅肉,还有一盘不知道是什么鱼熬的鱼汤,味道还过得去,只是米饭烧得不够透,不知道是由于米不好,还是3000米不到的海拔仍然会降低水的沸点。吃完了,朱敏要和我们AA制,对此时算得上有钱人的我和老薛来说,自然不肯要。不过,在后来购置本次探险储备食品时,她还是坚持自己付了钱。
当我们吃饱喝足、并且转了几家家庭式的店铺采购完毕,天还没有黑下来,于是我们满载了军用肉罐头、黄瓜、苹果、榨菜、方便面、饼干等给养品重新返回排龙乡,如此充足的食品和维生素足以保证此次探险活动的体力充沛了。
夜宿排龙乡:理智放弃大拐弯探险
回到了排龙乡,正巧遇到大胡子带领他们一批人去乡长家,于是,我们也就跟了过去。乡长已经从外面办事回来了,他看上去很精瘦,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,显示出乡长和村里百姓之间的区别。他的客厅里已经坐着很多来他家看电视的人,有老有少。我猜想,在排龙乡有电视的人家大概不多,这也许就是乡长给村民们提供的福利。
我们进了客厅后,已经没有了凳子,大家都席地而坐。大胡子作为我方代表,与能说几句汉语的乡长谈判,主要是两个内容,一是能否进入到观看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扎曲村,二是费用问题――包括进山费和挑夫费。
乡长首先从保障我们安全的角度,奉劝我们不要进去,但大胡子为首的那帮人似乎铁定了要去,他们只关心要承担挑夫的费用究竟需要多少。进山费是没有讨价余地的,都是每人100,除非你有林芝地区林业局的开出的进山证(谁知道这些规矩,分明是乡长的收费借口)。
我和老薛对费用倒不在乎,毕竟多少对少数民族地区作了点贡献,但对于进入该地区将承担的风险却是需要掂量的。于是,我们通过阿达向看电视的老乡们询问通向大拐弯的路况。
门巴族的语言与藏语大概差不多,他们比划着,好像是在说路很狭窄(最窄的地方只能过一个人),下面是悬崖,上方的山坡上还有滚石下来,很难躲避。他们通过阿达的翻译还告诉我们,这一带已经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,很多地方可能已经坍塌,住在里面的村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山了。听了这些描述,我几乎下了放弃的决定,老薛也欣然同意,毕竟命要紧。
朱敏一看我们有打退堂鼓的意思,立刻把屁股挪到大胡子带队的那个团里,唯恐大胡子他们不要她了。看来她对我们这两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很失望。大胡子他们共六个人,四男两女,为了节省费用,他们初步决定雇用三个挑夫,挑夫的价格最终也没有压下来,大概每个挑夫每天要150元,而且,回来还要另找挑夫,这三个挑夫则空手返回,但你仍需给他支付“空载费”,也是150元一个人。大胡子对于这样的斩客行为非常愤怒,但也很无奈,因为这里的挑夫都需要通过乡长来接生意,不存在同业竞争问题。
从乡长家里出来,我们在附近的一户人家那里住下,这户人家只有一个看上去60多岁妇人在,她始终没有和我们说一句话,只是给我们倒上了酥油茶,还在客厅的桌子上摆上些葵花子。我们三个人被安排在有三个床铺的房间,一个床铺10元钱一个晚上,这倒是公允的价格。
因为天黑得晚,离睡觉时间还早,我们便来到大胡子他们住的地方,看上去像是这个乡政府所在地。排龙乡实在是很小,沿川藏公路的两侧的排列的低矮房子也就延续两百来米长,这就是排龙乡的全貌了。大胡子他们住的地方还有电灯,比我们那里现代些。他们男男女女都在个大房间里,我便进去和他们套近乎。交流中知道他们中间有一男一女也是从上海来的,从他们两个着装都是一样的看,应该是一对情侣,那个女孩的家住在浦东张杨路。
尽管大胡子是铁定了要带领他们去大拐弯,但他们中间也不是个个都不怕死的,比如那个年龄最大的人就劝大胡子慎重考虑。大家管他叫大哥,据说已经50多了,手中拿着一根钛合金的登山杖,看上去是一个户外运动的爱好者。不过,他也向大胡子表明自己不是胆怯:如果大家决定了要去,我肯定去。大胡子沉思一会,问张杨路女孩:“你的运动表气压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?”
“往上走。”张杨路女孩回答。
“那就好,气压上升,就意味着明天天会晴。”大胡子挥挥手,要大家坚定信念。
看着大胡子无畏无惧的神情,自叹不如这帮人的果敢。悻悻然和老谢、阿达回到借宿的那户人家里。
女房东看见我们回来,又给我们倒了开水,却没有和我们说话,好在睡觉是很简单的事情,不需要咨询什么。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,我用屋檐上流下来的水刷牙、洗脸,虽然简陋,倒也很自在。睡觉时,先钻进自己带的睡袋,然后再盖上他们油乎乎的棉被,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,很快就进入了梦乡。
冒险往往源于好奇心
凌晨的时候,听到房间里铁桶碰撞的声音和一个男人悄声说话声,也许是那男主人回家来拿东西,便继续入睡。一觉睡到大天亮,被猪的叫声吵醒了,原来猪圈就在我们睡觉那屋的地板下。
外面的雨似乎停了,果然被大胡子所言中。我带的一本《西藏旅游》的书上说,从排龙乡进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入口处是一座铁索桥,如果我们不去大峡谷,至少也应该到大峡谷的入口处去到此一游,否则好不容易来到这里,无功而返,太亏了。想到这里,我便叫醒老谢,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。
老薛总是善解人意,阿达觉得去看一看也无妨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于是我们用我出行带的铁饭盒,轮流泡了方便面,算吃过早餐。填饱肚子之后,三个人重新整合了行李,把不用的留在车上,包括前一天买的一大堆食品,每人带上一瓶水和雨伞、相机之类的的必需品,便轻装出发。
天已经完全放晴,乡里人很少,大胡子他们大概已经出发了吧。阿达向门巴族人求证,果然如此,他们还带了三个背夫兼向导。于是,我们也开始了“象征性”的行程。没走多久,我们便到了铁索桥,没想到著名大峡谷的入口处那么容易就出现在我们眼前。
大家余兴未尽,便继续沿着嘉绒藏布江往前走。前面的景色确实很让人兴奋:嘉绒藏布江在前方20米处汇入到雅鲁藏布江,两股奔腾的河流合二为一,猛烈地冲击着岩石,掀起一人多高的浪涛,如此震撼的场景岂能不拍照?就连阿达也频频要求在浪涛激荡的岸边留影。
司机阿达在两江汇合处留影
我们顺着激流奔腾的方向往前走,不出20分钟,看到了前面又出现一座铁索桥,桥下是汹涌的浪涛,从挂满经幡的铁扶栏上往下看,真正会让你体会到“惊心动魄”这个成语的含义。过了铁索桥之后,便是一条上山的小道。趁着还有力气,我便建议登上这座山,看看大峡谷的究竟,便可以回撤,完成我们这次象征性旅程。
铁索桥上的经幡
山路是人和牛都走过的,因为不断地看到有牛粪。虽然路并不陡,但毕竟是3000米左右的海拔地带,还是比爬低海拔地区的山要费力。一瓶矿泉水已经被我喝了一半,得省点喝了。大约在离山顶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,发现有一个木架子似的东西挡住了去路,但这木架的前后两侧又分别架了两根做成锯齿状的木柱子,看上去是一个最简易的梯子。我们都很轻松地踏着“锯齿”,跨过障碍物。我们并不清楚为何要在这里搞一个这样的障碍物,也许是表明地界的标志吧。
终于,我们爬上了山顶,山顶的植被很好,草都长得和人一样高。前面还有三四头牛在悠闲地吃草,真有点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。但当你走近这几头牛的时候,山水画般的感觉顷刻就没有了――牛身上的苍蝇、牛蝇和其他飞虫闹轰轰地向你扑来,仿佛找到了新的寄生地。
山顶的阳光直射,感觉皮肤发烫,于是我拿出防晒霜,抹了一下脖子和手臂,也给两位涂抹了一下。从山顶往下走一段,我们再次看到了咆哮的雅鲁藏布江,但却找不到顺江前行的路,我们总不至于在树丛草间沿江行走吧。只好又返回到山顶,在山顶环顾四周,发现不远处还有两栋房子。阿达建议到那里去问一下路,顺便还可以吃上些东西。大家一致同意,便向有房子的方向走去。
快到房子前时,突然窜出两条狗来,朝着我们狂叫,吓得我们不敢再往前走。不一会,从屋里出来一个老太太,很警惕地看着我们。好在有阿达在,他用藏语和她说了几句,老人就把狗驱走了。
我们三人就顺着泥泞的小道往这栋居高临下的木屋走去。虽然只有三十来米的路,却是牛羊无数次踩踏过的道,在雨季又混杂着牛羊粪,就显得更泥泞。好在我和老薛都穿着防水的TAX面料中帮鞋,所以还不至于太狼狈,只是阿达穿着很普通的皮鞋,有点苦不堪言。
在西藏,由于为了强烈的紫外线伤及皮肤,当地人都不大洗脸,故长相一般都显老,所以,我的经验是尽量低估当地人的年龄。
这位略带羞涩的牧民才30多岁
眼前的老太太也许不过50多岁吧,因为她的孙子也只有7、8岁左右,而当地人的结婚通常又很早。老人给我们都泡上了酥油茶,又端出一盘糍粑,还有羊肉。
我在西藏最喝不惯的是酥油茶,糍粑太干,羊肉我是最不喜欢吃的,更何况这羊肉看上去卫生状况很糟糕。倒是阿达吃得津津有味,老薛也不错,用刀切着羊肉,不断往嘴里送。我把酥油茶给了老薛,自己倒了杯开水喝。阿达向我们展示了这户人家的“武器”――牛角刀、长刀,还有猎枪。大概老人的儿子和媳妇都在外面打工,所以就留她和孙子在这里。因为这里离川藏线不远,所以,这一带的门巴族在外打工的人应该不少。
通过阿达的翻译,我们知道这里到书上所说的宿营地玉美村大概还有六个小时的路程,折算下来也就20-25公里吧。于是,我潜意识中想去大拐弯的意念又被唤醒。“不如我们一鼓作气,走到玉美村吧。”我试探着鼓动老薛。
老薛笑了笑,轻声对我说:“先别吭声,等我们走一阵,到时候阿达就只好跟我们走了。”
不料,阿达很快知道了我们用意,便连连摇头说:“你们在这里等着,我回去帮你们叫向导。”
这虽然是一个合理安排,但毕竟要等很长时间。再说,我们只要沿着雅鲁藏布江走,是不会迷路的。于是我又对阿达说了不少好话。看看外面阳光灿烂,雨不会再下,应该也没有昨晚乡长他们所言那么恐怖,阿达终于很无奈地点头同意了。于是,我们把自己带的矿泉水空瓶灌满了开水,给了老太太50元钱,我又给了她孙子两本本子和铅笔(这是我去西藏前按书上所教导的事项准备的),准备上路。老人也很有善心,嘱咐她孙子把我们领到通往玉美村的岔路口,免得我们走错方向。
藏族的小朋友,送给他们铅笔
似乎一切都很顺利,有了阿达,我们不再担心和门巴族人的交流。在西藏,藏族是这里大民族,门巴族只能算是西藏的少数民族了。书上说,门巴族有自己的语言,但没有文字。多通晓藏语,通用藏文。信奉喇嘛教,在一些地区信奉原始巫教。这一带还有洛巴族人,据说是我国56个民族中人口最少的民族。
又走了半小时左右,我们发现前面有一个木头的栅栏挡住了去路,仔细一看,木栅栏的 中间还有两根木头做成锯齿状的梯子分列两头,好像了供行人跨越木栅栏。这是为了防野兽?我没有想明白这个木栅栏的作用,反正跨过它之后,便开始走下坡路。
下坡的路有点陡峭,但毕竟有路,我想,只要沿着帕隆藏布江走,应该不会迷路。随着 我们下着坡向河岸靠近,远处传来了隆隆轰鸣声,好像是炸山取石的炮声。小时候听惯了这 种声音,并没有特别好奇。不过,随着我们沿着河滩,翻过碎石遍布的高坡,轰鸣声也越来 越近。
终于,远处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:大大小小是山石沿着平滑的山坡滚下来,落入江 中,掀起巨大浪花。原来这轰鸣声是从这里发出的,这就是传说中的危险地带?我有点后悔这次去看大拐弯的冲动了。不过,我安慰他们两位:“这就是去大拐弯最危险的地方了,一 旦冲过这一危险地带,前面就安全了。”
山体滑坡地段到处都有:老薛和阿达在小木桥上休息
原来,这一带是山体滑坡地段,由于连日下雨,原本就是土质松软的山体就像塌方一样, 上面的石头则沿着坡面不断滚下来。
虽然林芝一带的海拔只有3000多米了,但还是高原,走起来有点累。我们相互商量,决定先休息一阵,积蓄力量,然后再一 个接一个飞奔,穿越这个山体滑坡地带。从理论上讲,被石头击中的概率很低,一个接一个 跑,更能集中注意力看清石头滚下来的方向。
于是,我们一起躲到河岸边一块两米多高的巨 石下,由我先跑,接下来是老薛,最后是阿达。结果,大家都非常顺利,相继穿过了这段一 百多米长的滑坡带,在隆隆的“炮声”中躲过险关。
接着,前面又是一段上山路,老薛提议,为了能更快到达可以晚上泡温泉的目的地—— 玉美村(见《西藏旅游》),我们三人每人分别领跑半小时。我先领跑了,这还是有点压力,因为老薛的体能好,要被他追上,岂不是很没面子。毕竟这里是高原地带, 虽然与江南气候类似,但忽高忽低,还是跑得气喘吁吁。不过,好在不下雨了,路还是比较好走,风景也不错。帕隆藏布江并不是总是气势很大,它时而宽,时而窄,而最窄处,竟然 是我一步就可以跨过去的。
帕隆藏布江最窄处:一步就可以跨过去
就这么三个人交替领跑,时间过得很快,但体能消耗也很大。阿达感觉膝盖很疼,不断 地诉说着他的腿可能骨折了。我安慰他:走路不会走骨折的,到了目的地,泡个温泉就好了。因为书上说:晚宿玉美村,可以舒服地泡一下当地的硫磺温泉,消除一天的劳累。
但是,跑了那么久,玉美村还有多远呢?每人一瓶的农夫山泉早已喝完,不过,倒不担 心会渴死,毕竟浑浊的帕隆藏布江就在脚下。突然,老薛指着有几根树枝有被砍过的刀痕, 便兴奋地说:“村子离这儿应该不远了。”我很疑惑地看着他。他接着说:“我小时候在农村,经常砍柴。我不会跑很远去砍柴的;而这里也刚被砍过柴不久,所以前面不远处就应 该是村子了。”
见他分析得在理,阿达也情绪高涨了很多,拄着用树枝削成的拐棍,跟着我们继续上山。过了不久,又看到了木栅栏,其两边仍是两根木头做成锯齿状的梯子分列两头。越过木栅栏 后,居然发现了一头老牛在小路边,但牛的一只眼睛受伤了,伤口红红的,有点恐惧。而且, 当我们经过它身边后,它竟然跟着我们走了。我不由得加快步伐,怕这是一头疯牛。
前方出现了两条路,一条往山上走,另一条往江边走。山上什么都看不到,而山下的江 边还隐约看到铁索桥。我们便犹豫着,不知往哪边走。
我想了想,对老薛说,村子应该是在山脚下的,而且,温泉也不可能在山上。老薛觉得有道理,就选择了下山的那条路。小路两旁的草木旺盛,看来这里很少有人走。突然,大腿 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,停下来一看,原来是一种带刺的草。不过,隔着裤子居然也会刺得我 又痛又麻。
老薛走在前面,也尖叫一声,看来也被刺了。我想起了《西藏旅游》书上介绍的, 这种草叫荨麻,繁衍能力特别强,被刺之后,皮肤上会起红色小泡。我感觉这种草是会主动 粘上了来的,极具侵略性。
突然,我发现阿达裤子的大腿位置上渗出血,便拉住他:“你受伤了?”他疑惑地往下 看,也吓了一跳,赶紧脱下裤子,发现里面竟有一条蚂蝗。蚂蝗怎么会钻到裤子里去?有过被蚂蝗侵袭经历的我,还是第一次看到。
蚂蝗是一种软体虫子,在叮咬时,会释放出一种能 破坏血清的唾液,这使得人体被叮咬处流血不止,如果不压住伤口,会流半小时,而且毫无 知觉。当发现蚂蝗在叮咬时,不能用手去拉,这样它会在你的肉体里越钻越深,钻进血管就更麻烦了。故只能用火去灼它,或用手指去弹它,让它出来。
蚂蝗是一种软体虫子,吸血时会破坏血清,让你流血不止
山下果然有条铁索桥,或许,走过铁索桥,大概就是玉美村了吧。我们期待着,腿已经 开始发软。但过了桥之后,又是上坡的路,陡峭而崎岖,根本不像是有人迹的地方。有的地 方,就是悬崖峭壁,路窄得不能再窄,底下是滔滔江水,一旦滑到,便命归黄泉了。
也许翻过这个坡就可以到了——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,阿达更是痛苦不堪。可惜,这个 坡下来之后,前面又出现一段山体滑坡地段,上面还有石头在间隙地滚下来。但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冲过去了,大家对石头也不再恐惧,因为体力消耗太大,只是想着尽早能到目的地。
有些峭壁处路很窄,若不小心就会掉入滔滔的江水中
滑坡地段的土质很松滑,如果不小心滑下去,那么下面就是帕隆藏布江的滔滔江水。不 过,缓冲的地方还是有的。我一脚踏到沙土上,另一只脚就得赶紧跟上,以免滑下去。
突然有一块石头就从我的眼前飞过,落到江里,但我已经麻木了,没有精力再注意上面是否有石头飞 下来,只顾着脚下是否会滑下去。两条腿在本能地前行,干渴和饥饿也使得步履越来越沉重。终于过了滑坡带,前面又上坡了。玉美村怎么还没有到?阿达不愿再走了。谁也不知道翻过这个坡之后,是否就是玉美村了。
找不到玉美村,我们迷路了
老薛鼓励着阿达,说前面就可以看到村子了。阿达只好一瘸一拐地继续爬坡,这个路真是差劲,连马都走不了。因此,当地的村民从来不带牲口出入这些地方。好不容易翻过这个坡,前面依然是绵绵不断的山路。阿达说啥也不走了,坐在地上不起来。如何办?我对老薛说:“你体力好,要不再往前走?我们后面慢慢跟着,如果见到村子,再让村里的人来接我 们。”
按推理,我们走了那么长时间,村子应该是不远了,难道消失了不成?从路上看到的有 人踩过的脚印看,应该还是可以往前行的。奇怪的是,早上大胡子他们一帮人,难道要走得这么快,毕竟还是几个女的在?老薛想了想,说:“好吧,我先走,但你们把我的包带上。” 阿达连连摇头:“包还是你背吧,我背不动。”
其实,这只背包真的不重。但体能消耗太大,恨不得连外套都想扔掉。老薛无奈,便只好背着包往前走,我们也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了。他走后,我和阿达就慢慢往前走。期望着老薛可以找到玉美村,让哪儿的村民来接我们。
口渴得要命,一瓶水早喝完了,这就是户外探险准备不充分的表现,我经常犯这样随意改变行程的错误。看到小径旁有竹笋,便摘下来,剥 了壳,想咬上一口填肚子,可一口咬下去,居然是苦的。好奇怪,我虽然从未吃过生竹笋, 但感觉上也不应该是苦的呀,难道土质不同导致竹笋味道不同?
能够吃的,是草丛里的覆盆子,即看上去有点像野草莓的红色或紫黑色的果子。记得小 时候一放学,我就跑到靠海的后海塘去玩,肚子饿了,就摘这样的果子吃,因此,很熟悉这 果子的味道。但必须与另一种与其相似的果子分清楚,后者我们当地的孩子叫“蛇杨梅”, 据说是蛇爬过的,但实际上是有毒的一种野果,吃多了会毒死人。
阿达不敢吃我给他的果子,看来他不熟悉这样的气候环境。而更让他失望的,是居然发现了老薛把背包扔在路上,看来,老薛真的没有力气了,他或许再往上走走,找不到就会返回。阿达再也没有了力气往前走了,一下子坐在地上并躺下来了。不久,他就睡了过去。
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给他补充水份,只要有水,生存时间就可以长很多。于是,我拿着空瓶,走到一个在滴水的岩石下盛水。20 分钟过去,终于盛了大半瓶水,而出乎我意料的是,原先以为岩石上滴下的水应该很纯净,但看到的却有点浑浊的,含有泥浆,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太多了。
我叫醒阿达,让他把水喝下去,否则就会虚脱。接下来,我在我的包里找螺旋藻片,这是我在去西藏前买的。据说,吃了螺旋藻,可以大大延长生存天数,说是有日本人在户外迷路,就是靠螺旋藻片活了一个多月,最终走出了无人区。但非常不巧的是,翻遍旅行包,居然忘了带,估计在大包里。不过,还是有收获:找到了两颗小包装的稻香村鸭肫肝,于是两人一人一颗。随后,我也把阿达喝完的空瓶再去接水滴。尽管是浑浊的,但比江水还是要干净很多。
正喝着好不容易盛满一半的水,老薛回来了,他见到我们似久别重逢——我们还在,他不用孤独一人在这里迷路了。我问他前面看到了什么,他说,又遇到一条 一望无际的滑坡带,他不敢前行了,只有往回走。他最担心的是找不到我们。
我说, 要不我们返回吧。显然,这是我犯的错误,让大家隐约感到了恐惧。但只要沿着这 条江回去,应该是不会迷路的。
“这么晚了,怎么可能回去?”老薛很不满地对我说。
“我有头灯,可以照 30 米的路。”我半自我安慰,半解释地说。
“绝对不可能返回了,体力不行了,还能走得动吗?”老薛简直是对我吼着。
确实,我很多时候都是一厢情愿去做事,不顾现实条件。都是我的一时兴起,才导致了现在的困境。那么,唯一的选择是,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。哪里安全呢?大 家都想起了铁索桥。那里可以拉开与丛林的距离,还可以在铁索桥的一端,找些树枝点火, 一可以防野兽,二是可取暖。此外,还可以把经幡取下来,绑在身上御寒。阿达也赞同:“你不是还带着瑞士军刀吗?可以把前面可以看到的那头牛杀了,烤牛肉吃。”
这把小小的只适合削水果皮和开瓶盖的瑞士军刀能杀牛吗?我暗想,不过,最好还是不要。牛太可怜了。
迷途知返  意外获救
往回走的路也更艰辛了,走几步腿就发软,只好用手帮忙,再次翻山越岭,筋疲 力尽之际,我的那只空矿泉水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。一路上寻找空瓶子,可惜没有。遇到一只被踩扁的可乐铝罐,真想捡起来作为喝水杯。
终于,走了个把小时,我们再次见到了铁索桥。此刻,太阳正缓缓落山,已经是北京时间的晚上 8 点多了,但这里日落比较晚。但正在我们无奈地看日落的时候,老薛突然大叫:“山上好像有房子!”
果然,隐约地看看到了一间茅草屋。有房子就应该有人,有人就有希望了。当我们走到铁索桥,三个人都气喘吁吁,瘫在桥的木板上。
老薛回忆起下午我们翻越对面 这座山时的情形:当初确有两条路,一条上山,另一条下山过这座桥。但因为我们当 初所处的位置看不到山上有房子,而我们现在站在河对岸的高处,自然就看得到。而遗憾的是,当时我们过了桥之后,为了急于赶路、找玉美村,竟然都忘了回头看一眼对面的山。
终于,前面的一些疑点都得到了解释:我们下午见到的那头牛的主人是住在山上,那隔断小路的木栅栏其实就表明你进入了一个住人的区域,这也是为了防止 自己养的家禽丢失。
推理至此,就需要证实了,但谁有力气上山呢?万一这房子是空的没有人住呢?唯一的选择还是让老薛去探路。因为他尽管已经走了比我们多得多的路,但还是比我和阿达更有力气。我把头灯交给老薛:“如果你上去了,发现有人住,就把头灯点亮, 划一个圆,我们看到了,便慢慢上山。如果你没有发现有人家,那就用头灯左右摆动, 你再慢慢下来,我们就准备在铁索桥上过夜了。
老薛再次承担起拯救我们三个的使命,毅然出发。我和阿达盼望着奇迹的出现。时间过得好漫长,我们焦虑地等着。终于,在天将黑未黑之时,对面山上的灯亮了。但灯没有划一个圆,而是左右晃动。阿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又没戏了!
然而,我发现这头灯下降的速度很快。这肯定不是老薛下来的,就他现在的身体 状况,绝对是下不了那么快的。过了不久,头灯就移到了铁索桥上,头灯很低,这不可能是老薛,因为他个子接近180CM,而这头灯的高度,只有160左右。“我们有救了!” 我兴奋地对阿达说。
果然,当头灯移到我们面前的时候,我发现是两个人,都个子不高。他们用藏语和阿达说着,我听不懂。藏族过去一直是藏区的统治民族,所以,这两位门巴族年轻人的对阿达很恭敬,对我则置之不理。
于是,他们两个架着阿达,我背着包,向山上走去。这又是一段艰辛的路,但终于是令人释然的圆满之路。阿达一边走,一边呻吟着。当我们终于迈进那栋房子的时 候,居然发现了大胡子他们都在这里,他们坐在地上,夹道向我们鼓掌欢迎。
不过,最值得称道的是老薛了,他为了找到人家,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。只见老薛躺在地上,他说当他爬近这个屋子时,一位门巴族的汉子横刀站在门口,对待这位 不速之客,多亏有大胡子他们在,才解了围。一到屋内,他就胃痉挛了,疼得打滚。幸亏大胡子他们带了胃药,服用后才好些。
终于能喝上热水了,这家人家帮我们做了饭,有炒土豆丝和一个菜汤。米饭有点硬, 但这顿饭吃的太舒服了,我不知道喝了多少碗汤,确实有点虚脱了。吃完饭,他们帮 我们安排到山上的另一家去住,因为这家大点的,住了大胡子他们一帮人。我们三个, 因为也没有带帐篷和睡袋,只好住另外一家。
我这才明白,原来这里就是玉美村,村子就只有两户人家:兄弟两个各有一个家, 老大的房子在山顶,老二的房子在半山腰。这严重挫败了我们的常识,即村子是可以 在山上的,而且,村子只是由两户人家组成的。而书上说的所谓到玉美村可以美美地泡温泉,真是太误导人了。
不过想想也是,这里土质松软,总有不断的山体滑坡,且雨季很长,山脚 下又是汹涌的江水,怎么可能把房子建在山脚下呢?可见,户外探险,不仅要有好的体力,还得要有丰富的知识和善于动脑筋。
由于大胡子他们已经住在山腰的老二房子里了,我们得去山顶上老大那里住。吃饱了饭再上山,体力是有了,但腿酸痛难忍,而且山路又非常陡峭,天也下起了雨,我们在一个小伙的带领下,一脚高一脚低爬着上坡路。
“到了!”小伙子能说汉语,领我们进屋,屋里烧着柴火,这大概是为了御寒和 烧水做饭。“这是我爸、我妈,还有我的妹妹。”小伙子向我们介绍他的全家,他自己叫旺达,在排龙乡那边上中学。
屋里的烟呛得我们眼泪直流,无意中我看见老薛脸上爬着黒黒的东西,定神一看, 竟然是条蚂蝗。我们赶紧退到屋外,用我的头灯相互把浑身上下照一遍,看看有没有 发现更多的蚂蝗。果然,每个人的衣服上都发现了蚂蝗,被我们逐个弹掉。
再回到屋内,旺达的爸招呼我们坐下,坐下之后,倒反而不呛了,因为烟是往上 走的。因为语言不通,所以,由阿达和旺达轮流翻译。很快,旺达的妹妹对我的手机感兴趣。2004 年那会儿,手机远不如现在那么普及,他们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手机。但这 里没有手机信号,无法演示,而那时比较新款的手机的附加功能中,只有录音功能。于是我就鼓动她唱歌,我把声音录下来放给他们听。这就成为我们这一晚最开心的娱乐节目,他们全家都唱了他们擅长的门巴族歌曲,尽管我听不懂,但他们都很大方, 唱得也很好听。
老薛和阿达喝着旺达他爸用浸泡着冬虫夏草和蛇的白酒,据说这对去湿很有效, 可我还是望而生畏,不敢喝。
谈到明天的安排,老薛和阿达却不愿意去大拐弯, 那只有让旺达领我去,他们则呆在这里。说好了行程安排,他们一家四口便上楼睡觉,把 最好的铺位让给了我们:一条脏得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的被子,让我们三个人合盖。阿达睡中间,我和老薛睡他的左右。这是木头的房子,他们上楼的时候,楼上的灰和渣子纷纷落了下来,呵呵。入乡随俗,管它呢。
晚上心跳得很快,这是我运动量过大时特有的症状,睡眠质量自然也不好,尤其 是身上开始发痒,总觉得被子上有虫子,一晚就这么过了。
第二天早上坐起来,头碰到了吊在屋梁上吊着的一条风干猪的嘴巴。我对他们说,差一点要和猪嘴亲吻了。这里没有冰箱,所以,猪之类的家禽一般都采取风干的方式储藏。不过,倒是有非常简易的太阳能的蓄电装置,动力很小,只够照明用,这应该是当地政府给的福利。
阿达也向我抱怨身上痒,被虫咬了,只有老薛没有被虫咬,他身上穿了件向挑夫借的旧衬衫,我们推测,虫子专咬生人,他因为穿了件虫子熟悉味道的衬衫,因此躲 过了劫难。
蔚为壮观的大拐弯
旺达带上一只大可乐瓶,灌满开水,就领我出发了。水还是淡黄色的,为何这雨 水不是纯净透明的呢?我研究过,因为水是从屋檐下流到水缸里的,屋檐是用竹子做的,屋顶是用泥巴和稻草搅拌后铺成的,因此,雨水顺着房顶的坡度流到竹子里再落 下来时,就变成了淡黄色。我多希望可乐瓶是黄色的,里面的水是纯净的。
因为有旺达领路,所以心里很踏实,也不感觉累。只是因为下雨,穿着防雨的冲 锋衣实在是很闷热,外面下小雨,里面却大汗淋漓。终于,我也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滑坡地带,真担心旺达如何带我穿越这片恐怖的滚石不断的区域。谁知快走到滑坡处时,山路开始上行了,阿达带我上山,原来不用穿越这令人恐怖的滑坡地段。
我终于明白老薛为何不敢去大拐弯,因为他昨天也看到了这个恐怖的地方,以为必须得过这道飞沙走石、九死一生的难关。
因为下雨地滑,上山的路坡度又很大,这是去扎曲看大拐弯的唯一有点挑战的地 段。一路上非常泥泞,遇到树草茂盛的地方,又会有遭遇很多蚂蝗。我总感觉脚上有 点痛痒,但由于腿上裹了雪套,看不见是否有蚂蝗钻进去了,但愿没有吧。
终于,经过 2 个多小时的快速行进,爬到了山上的高地了,大拐弯就在高地之下, 非常壮观。雅鲁藏布江与其支流帕隆藏布江在这里汇合,然后又拐了一个180 度的大拐弯后, 滚滚向前。
我赶紧照相,但照相机里的电已经很少了,且储存卡内的空间也没有几张 了,得省着用。
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
雅鲁藏布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之一。发源于西藏西南部喜马拉雅山北麓的杰马央宗冰川,由西向东横贯西藏南部,绕过喜马拉雅山脉最东端的南迦巴瓦峰转向南流,经巴昔卡出中国境。进入印度后称布拉马普得拉河(Brahmaputra River),在孟加拉国与恒河相会后注入孟加拉湾。中国境内部分长1,940公里,流域面积24.6万平方公里(全长2,840公里,流域面积93.5万平方公里)。
从看大拐弯处到扎曲村之间很近,由于是一个坡度很平缓的山顶平台,所以,这 里的房子要比玉美村多不少,且牛羊很多,一派田园景象。旺达领我去了一家房子比他家大不少的人家,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厅前,我赶紧把那双沾满烂泥和猪粪、牛粪的登山鞋脱下来清洗一下。这种防水的半靴鞋其实很不实用,遇到雨天,往往鞋里面湿透,而水汽还散发不出来。
令我震惊的是,当我脱下一只袜子时,发现我的脚板和脚脖子上竟然有三条蚂蝗 在吸血,蚂蝗的肚子都是鼓鼓的,像钢笔那样粗。我根本不用指头慢慢弹掉它们,就 直接可以拔出来了。把这三条吸血虫扔在地上,用鞋踩它们,只听啪啪作响,如小气球爆裂。而当我脱下另一只脚的鞋和袜子的时候,更是发现有 4 条蚂蝗同时叮在我的脚上在吸血!这大概是我一生中看到的自己身上最震撼的一幕了。
我的向导旺达:大拐弯留念
我大概花了 20 多分钟的时间才止住血,没有创口贴,只有用餐巾纸把几个汨汨流淌鲜血的口子按住。
这栋房子只有女主人和她 的一个儿子。女主人头上戴了一顶军帽。据说,50 年代援藏部队刚进入该地区的时候,门巴族人是没有什么衣服穿的,大人们裹着兽皮,都以打猎为生。如今,他们最时尚 的服装就是军装了。
她还拿出一支化妆品来咨询我如何用,我看了一下,说这是抹脸的面霜,保护皮肤,是韩国产的。而房子的木头柱子上,还贴着韩语写的宣传纸,看来韩国人来过这里。中国的好大山河最初都是外国游客和探险者来光顾的,等到中国 人来开始旅游热的时候,那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了,旅游质量大大下降。
女主人头上带了一顶军帽,这是当时时髦的装饰
吃完饭后,我给了她 50 元钱。这里没有做生意的习惯,都是过客看着给的。我以为给了钱后,我们就可以往回走了。没想到旺达又领我到另一家人家那里,说是要 交进山费。
那家人家房子也很大,好像有点像办公室。出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,把我领进一间有办公桌的房间,很严肃地让我坐下,通过旺达的翻译,问我是如何进来的,怎么 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就擅自进来了。
我才知道,这里是属于林芝地区林业局的。不过是交 100 元钱,我很爽快地交了一百元。
但既然是官方的,我问他要收据,他便从一本作业本上撕下半张纸,用藏文写下了我看不懂的一段文字。不过,令我有点害怕的是,这栋房子里住着一个麻风病的老人,看到我,便说着叽里咕噜的话,向我挥动着双手,跌跌撞撞地走过来。我赶紧拉着旺达逃走。
我猜想,这或许是林芝县的领导们为了让他照顾这位病人,才给予他这么一个进 山费的收费项目,而他与这位麻风病人之间,或许有血缘关系。
藏文收据
再次来到大拐弯的最佳观景处,遇到了大胡子他们刚到不久,在那里拍照留念。我也用我的相机,让那个年纪最大的北京人给我们留影。他的背上的衣服渗出一大摊血,估计也是被蚂蝗叮的。
世界之大:亲身体验比读书更记得住
从大拐弯处回到了旺达家,见老薛和阿达已经吃完饭了,好生奇怪。问这么早就吃饭?老薛笑眯眯地回答:“不早了,我们帮他家干了一天农活。”是啊,这里太阳落山晚,现在 也已快 6 点了。我随着也吃了他们做的饭,喝上一杯开水,尽管水有点发黄,但喝下去倒没有什么异味。明天就要返回排龙乡了,老薛把一把折伞送给了旺达的妹妹。这 里的生活必需品都非常匮乏,贫穷加上交通不便。老薛负责我们的财务,应该会多给他们一些钱。
饭后,终于可以休息了,又躺在看不出本色的被子上。人一静下来,就感到身上奇痒难忍。书上说,门巴族的草席、被褥里有一种比跳蚤更小的虫子,一般游客都难以逃脱被叮咬的厄运,我的手臂和腰上都起了红红一大片,阿达也被咬了,但比我好很多,只有老薛安然无恙。
在我国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国家里,门巴族属于少数民族的少数,而他们的邻居是珞巴族。过去,门巴人和洛巴人多生活在深山老林里,以打猎为生,由于条件恶劣,他们缺衣少穿(或许就没有穿衣服的习惯)直到50年代解放军进入该地区时,他们才陆续穿上衣服。
书上说,门巴族人有一个特长和一个不好的习俗,特长就是制毒技术高超,这也许是为了对付野兽。比如射中一只野猪,中箭后的野猪并没有死,而是落荒而逃,最终消失在茂密幽暗的森林中,猎人只好眼睁睁地看到到手的猎物又丢掉了。
所以,门巴人在长期与野兽搏斗的过程中,懂得了怎样制造出不同类型的毒药。据说,如果用最毒的那种药涂在箭头上去射山鸡,一旦射中,山鸡就不会带着剑飞远,而是掉在附近的地上,因为它可能不是被射死的,而是被毒死的,可见毒性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发挥了作用。门巴人的另一个不好的习俗呢,是认为把一个英俊或美貌的人杀死,或把一个有钱人杀死,他们的美貌或财富便会转移到自己身上。这可能跟他们的自古信巫术有关。据说,门巴族人请客人的时候,可能会在饭菜里下毒,而且,有的毒是可以在 一年内才发挥作用,听起来也真有点恐怖。
不过,我倒并不相信他们会对我们下毒,你只要真诚善良对待别人,谁会下狠心 加害于你呢?
入夜,身上痒得难受,拼命用手指去挠痒,感觉要抓破了才能治愈。而外面爬进 来的不知什么虫子,居然落在我的脸上,我一把将它捏住,扔到了火堆中,劈啪作响。地上还有蜈蚣爬过,这就是贴近自然后的切身感受,与原先想象的返璞归真的美妙景 象截然不同。
第二天,天亮了。我们将随大胡子一伙返回排龙乡,旺达也随我们一起出山,他还 要去走亲戚,所以穿得整整齐齐,旺达的妹妹对老薛恋不舍,老薛帮他们家干了很多农活,还送给她伞。
几个背夫带上馒头、猪油和几片肥肉,还有大可乐瓶装满了发黄的开水。回去的路,因为有了大队人马,走起来就踏实多了。尽管要重过山体滑坡的地段时,还得担心被纷纷滚落的石头砸着,但毕竟经验丰富了很多,心里有底了。
老薛走得很快,而那个50多岁的老北京似乎要与他比速度,两个人憋着气相互追赶。张杨路的那个女孩好像与她男友吵架了,跟着大胡子他们在前面冲,而她男友却走得很慢。我看他的模样很可怜:裤子刮破了,还露出伤口,手臂上全是一个个小水泡,也是被虫子咬后的过敏反应,比我还严重。后来过了 一天,我的手臂上、腰上也都起了水泡。
落在后面的还有朱敏,她为了防止腿上被蚂蝗叮咬,居然用透明胶布 像绑带一样,把膝盖以下绑得严严实实,真是妙招。
走到中午时,大家停下来吃点馒头喝点水。背夫们用馒头夹肥肉和猪油吃,相当于面包抹黄油。大山里的人荤菜吃得少,所以,干体力活吃猪油确实很合适。这一路上天还是不错,所以也没有遇到山体滑坡。只是返回原路时,还是发现路上多了不少 新添的巨石,估计也是前两天滚下来的。
当我跨上最后一座铁索桥时,感到充满风险的旅程即将完美画上句号,再半小时 就可以到达排龙乡。于是我在铁索桥的木板上躺下,想休息一会,反正后面还有不少 人。虽然烈日当空, 但生命中有很多次旅行,很多次经历,但躺在铁索桥暖暖的木板上,看着经幡飘扬,看着 乱云飞渡,那种心无杂念的场景,至今仍让我怀念。
帕隆藏布江大峡谷的风很大,把经幡猛烈地吹起来,吹得与水面一样平,也恰好挡住了 直射到我脸上的阳光。身体很疲惫,心却非常放松。蓝天碧云,很纯净大自然,滔滔江水在桥下轰鸣而过,似乎从很久远的地方来,又奔向很久远很久远的地方。
到了排龙乡,有老乡告诉阿达,刚刚走了两辆军用卡车,一大批军人把一个乡民带走了, 还抄了他的家,据说他家里藏着军用的枪。
又见到了老薛,因为他一直走在前头。看到他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,真是差异太大了, 于是给他拍了张照片:进入大峡谷之前与之后,判若两人,从英俊潇洒,变成了落难模样。
由于我的好奇与莽撞,才有了以上这段一生难忘的经历。其实,人生不必过多的思前顾后,去了也就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“李迅雷宏观视角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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