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聊了一周的贵圈八卦、影视笑谈,乐子是享用够了,但生活里也不单是这些喧哗与热闹。
所以今天飘不上工,让Sir代笔,给大家讲一个关于孩子的故事。
他们在最鲜活热烈的年龄遇到了一个很不一般的女人,于是青春岁月在一瞬间就跌入了万丈深渊。

—— Sir出场分割线 ——
听说过她吧——
女版杨永信。
又名,不插电版杨永信。
号称是“名师家访”,但实际上是上门打砸抢。
可怕的不是教育变成了一场生意。
而是教育,正在制造病人
江苏,一个初二的男生刚起床,玩了二十分钟手办。
哎大意了。
一时没想起来——
房间早就被装了摄像头,自己正被一个叫赵菊英的女人监视着。

赵菊英何人?
她自称33年资深教育专家,在短视频平台上有一个矩阵号,里面发布了许多她的“一对一指导学习”案例。
江苏这位喜欢手办的初二男生,就是她的其中一个辅导对象。
那赵菊英是怎么辅导的呢?
只见她冲进了男生的房间,并给了他一个榔头,要求他自己砸掉自己的高达模型。
见男生砸得不够坚定。
赵菊英非常熟练地羞辱道——
“手办是你爹吗?玩这个能提高成绩吗?早上就起来玩手办,脑子被驴踢了?”
砸完手办,还不忘让男生把墙上的“梦想”都念一遍——
昆山中学→政法大学→哈佛大学
另一个案例,来自四川。

这个女生也是初二,她是重度漫画迷,书桌上摆满了收藏的卡片、周边、盲盒。
赵菊英随手抄起一本——
鬼灭之刃?淘气包马小跳?
在她看来,都是漫画,没啥区别。
初二了竟然还在看小人书。
很快,所有和学习“无关”的东西,统统被丢到了垃圾箱。

但赵菊英还嫌不够。
她跟着家长一起,目送着孩子下楼,确定她全扔了,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
想想看有人突然冲进你家,把你最喜欢的收藏全部扔掉,整个人都要高血压了。
这位赵菊英宣称的是“天才教育”:
她的儿子“2岁识两千多个汉字,3岁背完150本纯英文世界名著,8岁跳级读四年级,自学西班牙语、法语……”
但实际上是——
“灭绝教育”。
绝情灭欲,不受手办、漫画、偶像等一切流行文化等诱惑。
倡导“人人都是天才”。‍‍‍‍‍‍‍
如果你不是,那一定是逼得还不够狠。
相比于杨永信,赵菊英是软性的,没有电击、囚禁。‍‍‍‍‍
但胁迫她“教学”的第一大要素——‍‍‍
赵菊英以“名师”的牌匾,机构人员在一旁陪同录像,父母全程坐镇。‍‍‍‍‍‍
最后,还是被逼无奈亲手砸毁了自己的玩具。
赵菊英背后,是庞大的市场。
她所做的生意,是学校教育的延伸。‍‍‍‍‍‍‍‍
就如同“双减”后,学生的学习任务和作业量减少了,家长就要开始给孩子找辅导班和家教。
因为减负并不能实际地减小竞争压力。‍‍‍‍‍‍
这是转移了补课地点,从校内转移到校外,还增加了家长的经济负担。
在过去,拼命内卷上强度的年代,抓学习和抓作风是双管齐下的。
一边老师填鸭教学,另一边是班主任、校领导开始抓早恋、没收手机、剃刘海、缴课外书……
而在双减的同时,“躺平”的学校,在家长眼里管得太松了。
他们需要像请家教一样,购买额外的服务,去承担过去的学校那样的“军事化管理”职能。‍‍‍‍‍‍
于是,赵菊英应运而生。
“制造病人”,Sir并不夸张。

Sir难以想象这些孩子会经受怎样的心理创伤,与父母的关系会出现怎样的裂痕,甚至,还有更远的、也是更不被人在乎的——‍‍‍‍‍‍‍‍
孩子不仅在失去快乐。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
可能也会失去快乐的能力
他们只被告诉要学习、考试、上大学,却从不知道也没感受过为了什么而奋斗,因为那些能让他们快乐起来的东西,全都被毁灭了,被当作毫无意义的东西。
也许未来他们真的考上了名校。
但一切的成功,好像都换不回快乐。
勤奋且痛苦,优秀但抑郁——好像是东亚孩子一辈子要面对的课题。


赵菊英红了。
有关部门说会展开调查。
但其实,并不需要太多调查——
从视频里看,她的受众大多来自教育资源没那么丰富的二三线城市,而向她求助的家长,也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专制。
毕竟,他们还愿意给孩子看闲书、买玩具的空间和自由。
也就足以说明——
他们不是不想尊重孩子,而是生存的焦虑,让他们在减负的今天,彻底失去了方向。
比起专制和粗暴,Sir觉得赵菊英的信徒,更大的核心标签是盲从。
很多人说赵菊英是“女版杨永信”。
但其实,就算是把孩子送去豫章学院的家长,真就那么冷漠?
Sir觉得,他们心里最多的是“爱”和自我感动。

就像《阳光普照》的父亲。
他有一个学习优秀的儿子,他认为这都是他的功劳。‍‍
他会不时给儿子灌输他的成功学道理:

会给他一本本写有激励话语的笔记本:

但儿子,一本也不想用。
那一摞笔记本,都是空的。
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,懂事的孩子整理好床铺,悄悄地从阳台跳下去……‍‍‍‍

直到儿子死后。

父亲也想不通,听话的儿子为什么会跳楼,他明明给儿子铺好了一条通往成功的大道……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

与其说赵菊英是一个女版杨永信。‍‍
不如说,世界是个巨大的杨永信。‍‍‍‍‍
从社会、学校、家长,都热衷于“改造”,都声称是“为你好”。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
内卷,早就被前置了。
以前Sir读大学的时候,还有一个说法叫,再怎么累,熬过高考就轻松了。
现在呢?
高考完了,你得盯着张雪峰的直播,因为志愿填错,专业选错,城市选错,整个人生都可能是错;

上大学了,你得早早计划自己要走哪条路,要考公,就要大一开始准备;要考研,就要选好学校和赛道;要就业,那就拼命攒学分、尽快上完课,早点出去实习……
中国人的一生,是被时间异化的一生,是只有延迟没有满足的一生,是想都不敢想gap year,甚至gap day的一生。
赵菊英走红后。
年轻网友火速占领评论区——
他们晒出自己的模型和证书,证明就算沉迷手办、漫画、二次元这些“不务正业”的爱好,也不影响学习和工作,更不妨碍他们成为优秀的人。
“211本硕连读请战”。

“高中数学一直第一求教育”。

特别声明:浙江IP。

从小喜欢玩刀画画,一不小心成了非遗传承人。

从小到大玩模型,一不小心成了火箭工程师。
还有玩出了一个小目标的工业设计师。
网友的逆反,不仅仅是面对一个赵菊英。

而是源自我们最熟悉的——
以牺牲之名,行控制之实的中式教育。
审判你的爱好。
打击你的自信。
贬低你的未来。
的确。

越没本事的家长,越会乱投医。
他们没有人脉资源,甚至没有格局和视野,去规划靠谱的路子,所以只能求助于这样的“名师”。‍‍
越教不了真东西的老师,才会用打压、贬低的方式。
会学的人也会玩,这句话不假。
但Sir还是要说——
网友们也陷入了一种“只有学好了才能玩”的前提条件。
他们在反驳时,拿出的证据也是——你看我也玩,但我就很优秀,我也能成功。‍‍
这仍然是以成功为第一正当性的逻辑,好像只有先证明自己成功了,才能反驳赵菊英。‍‍
这背后又隐藏着两种残酷。
第一。
玩得好又学得好,很可能是享有了更好教育资源的人。‍‍‍‍‍‍
比如家里面能请得起好家教又能花钱培养兴趣爱好,或者北京上海的学生比起“山河四省”的学生,学习的同时也可以不耽误玩。
第二。
能够轻松兼顾学和玩,本身就已经够有天赋了。‍‍
那么我们想问的是,那些没有卓越的教育资源,天资也一般的广大学生,他们的人生是否就只剩下“赵菊英”了?
这就是笼罩在我们头上最大的一张网——

除了优秀,主流价值观好像从不给我们第二种活法。
说到底。

赵菊英,可能只是一场满足家长需求的角色扮演。
但信奉赵菊英的家长,本质在相信什么呢?
在赵菊英的视频,有一个例子被网友反复敲打——

在说到《鬼灭之刃》的时候,她把人家打成“没文化的垃圾”,然后开始推荐起自己认为有益的书——
《海的女儿》《基督山伯爵》《繁星·春水》。
到这,好像都没问题。
直到,她说出了《哈利·波特》。
90后纷纷笑了。
在我们上学的时候,《哈利·波特》可不是什么推荐书目,完全就是会被老师、家长没收的“闲书”。
当家长把孩子交给赵菊英,他们信任的不仅是赵菊英,更是希望赵菊英把学校教育的那一套,全部照搬到家里来。
看课外书是不好的。

只要你看的是学校推荐的,老师要求的,那又是好的。

好和坏的标准,就是是否有用,而这个有用,又必须得到学校和官方的认可。
至于孩子自己喜欢的?
这些大人根本懒于理解。
因为他们最害怕的,就是孩子跟其他人不一样。
但这些家长也无法解释——
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孩子有个性。
或许,是从我们的整个环境,那些最保守、顽固、狭隘的力量,越来越喜欢审判“不一样”开始。
二次元爱好者。
穿着cosplay服装坐地铁,会被工作人员拒绝。
甚至会有人朝你大吼:
你穿日本鬼子的衣服,你是不是中国人?
参加音乐节。
举的是国旗,唱的是国歌,但依然有人说——
你们摇头晃脑的,肯定是被光明会洗脑了。
好吧。
如果出格的事情都不做,只是安安静静买票,欣赏一场演出呢?
哦?
看的是杨丽萍?
那就又跑出来一群人煞有其事地讨论:

尺度大,色情演出,建议封杀。
或许有人反驳。
这些都是不正常的声音,没什么值得在意。
但问题就在于——

这些声音是那么不正常。
却总是能横行霸道,占据舆论场的上风。
就像赵菊英的教育。
明明大部分网友都能看出来问题,但就是有家长去付费,坚信这样是为了孩子好。
信赵菊英的家长,信的不是赵菊英,不是霸凌教育。
而是枪打出头鸟的氛围。
主流语境里。

亚文化,小众人群,存在争议的新事物……还有地位吗?
容错率越来越低的社会里。

个性,创造力,说出和大多数不同的意见……
还是被提倡、被保护、被珍视的品质吗?
比起家长迷信赵菊英。

Sir更觉得悲哀的,是孩子们的反应。
他们几乎不反抗,甚至不敢介绍自己的爱好。
看着他们那乖巧的沉默。

Sir想起了电影《看上去很美》。
混不吝的王朔,是上一代人叛逆的代表。
而他的出头,也代表了大众文化最开放的时候,我们曾经有过的自由度和容错率。
电影里。
方枪枪留着跟其他小朋友格格不入的小辫子。
老师用小红花来利诱他,但他还是不愿意剪。
直到有一天。
老师二话不说,使计剪掉。
方枪枪开始用调皮捣蛋,用煽动其他孩子不配合,来对抗幼儿园的暴力统治。
结果呢。
方枪枪的“起义”没有成功,反而被其他小朋友疏远、杯葛。
三十年前的王朔,把幼儿园比喻成整个中国社会,将剪辫子比喻成个性被修剪,将小红花比喻成符合主流价值的荣耀。
然而今天的创作者,如果要再写一遍《看上去很美》,会是怎样?

看着赵菊英视频里的孩子。
看着舆论场上,愈发无力和沉默的我们自己。
或许。

我们不会再相信幼儿园里,可以有方枪枪,方枪枪能留小辫子。
因为进入幼儿园之前,家长就先自我审查,剪掉孩子身上的所有“危险因素”。
放眼看现在这个社会——
当一个方枪枪被管制,荧幕前的我们,还会质疑唐老师吗?
还是说。
我们会选择理解唐老师,成为唐老师?

编辑助理:老板娘没有假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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